峙喻

古风架空中长篇

这是一个想永远把师弟保护在羽翼之下的师兄与永远想跑出去给师兄找麻烦但又甘愿为师兄放弃一切的师弟的爱恨情仇。

      喻文州坐在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弹琴，时不时地看正对面的小院里那扇紧闭的房门，只能无奈地叹气。黄少天又开始闹脾气了。往常喻文州还能劝着他点儿，可这回他实在是毫无办法。是他喻文州自己理亏，他哪里来的理由让黄少天听话一些。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要出谷一趟，再同时拒绝了黄少天同去的请求。 

 

喻文州和黄少天师出同门，在同辈中喻文州排行第二，黄少天是小师弟，他俩上头还有个好吃懒做极不负责的大师兄。

  自流云剑派上任掌门避世不出，喻文州就接任了掌门之位，同时掌管门内一切生意。自他记事起，他就一直住在蓝溪谷里，十几年来很少出去。小时候还有四个人，魏琛和他们师兄弟三人，现在就只剩他和黄少天两人隐居在这里。黄少天又是个好动的，一天到晚闲不住话又多，喻文州事务繁忙，一日中有三四十封密信传来，无法陪他玩闹。黄少天不止一次地向喻文州提出要出谷去看看，但一向温和的喻文州在这件事情上反常的强硬。

  外面太乱，喻文州不想黄少天去趟这浑水。黄少天脾气又倔，喻文州就陪着他闷在谷里。喻文州倒是觉得，有黄少天在边上，日子怎么可能无聊的起来。

 

   可这次不行，京城总部的生意出了很大的纰漏，飞鸽传信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亲自上京城一趟。

   但是黄少天......一想到这里，喻文州又开始头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辛夷花香，喻文州嗅了嗅，目光微闪，不动声色。黑眸中冷光攒动，他已经猜到来人是谁。

  紫尾辛夷，有催眠迷神之效。

  喻文州思量片刻，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手指晃过琴弦，打翻了茶盏，碧绿的茶水洒在石桌上，一片莹然。

  黄少天可不会在房间里生闷气，虽是把房门狠狠一关，也没再出去，但黄少天早在听说喻文州要走的消息时就已经准备好打和喻文州持久战，仔细地挖了地道。一个人在房间里实在憋不住了，就撬开木板，十分顺溜地钻进去，直达后山。

  黄少天不是没想过偷偷溜出去，他武功已臻辟谷境界，不知道甩了喻文州多远，一手快剑出神入化，就是十个喻文州也不是黄少天的对手。但喻文州胜在熟悉，他太了解黄少天的脾性，早早地在唯一的出口画了阵法。若黄少天强行破阵，喻文州定会有感应。

  黄少天在后山随手扒拉了一只小猴，小猴儿在黄少天手里战战兢兢的，一直发抖。“哎哎哎你说师兄他怎么就一定要出去呢？他为什么就不带我呢？难道是怕本剑圣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武艺高强，他被我抢了他的风头吗......哎你这只小猴抖什么抖本剑圣打你骂你了吗听我说会儿话成不成？明明魏老大在的时候经常带我出去玩时师兄不也没说什么，怎么到他做掌门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啊？！”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你给黄少天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喻文面前说这样的话。黄少天是很想出去，但他更不放心喻文州一个人在谷里，也不放心他一个人上京，就算身边跟着门里的弟子，眉心也一直突突突地乱跳。十几年来黄少天和喻文州分别最长不超过一个月，和魏琛在外面玩得再乐不思蜀也会掐着时间赶回去，连黄少天生病都是喻文州料理的。而且门里谁都知道，掌门无论是内力还是剑招都只是略有小成，成就最高的身法在门派里也不过中上之流。

  毕竟，那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呀。他黄少天又不是白眼儿狼，喻文州待他好他岂会不记在心上？

  “你说喻文州是不是不知道我担心他呀，还是坚持要上京城。门派里又不是没人做事了，他一个大掌门就不会看着点儿自己啊，一天就知道管着管那的。”

  发够了牢骚，黄少天满意地拍拍手，放开了瑟瑟发抖已久的小猴，“唰”的一声再次钻进地洞，再次爬上来时少不了一番灰头土脸。黄少天从来不在意这些，反正每半个月会有人来送物资，不够穿了也是喻文州负责洗。黄少爷只需要考虑怎么打发日子，逍遥快活就够了。

  推开门的一瞬，黄少天的微笑就僵在了脸上，强烈的不安带着凉意从脚底袭上心头。亭子空了，人也没了，琴却还在。

  “师兄？掌门？文州？喻文州？”黄少天一连换了四个称呼，但都没有人回应，只有黄少天自己的声音在山壁间回响。

  “不会就这么丢下我走了吧？不带这样啊好歹也要留张纸留点字条儿什么的......”黄少天喃喃，但并未多想。喻文州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喻文州，以喻文州的性格，不可能不打招呼就人间蒸发。

  走到亭子上，黄少天一眼就看见喻文州的琴。他极宝贝这琴，平日里也不让黄少天在他不在的时候乱动，自然也不会就这么随意地放在这儿。黄少天摸了摸茶盏，还有余温，显然人刚刚还在这里。

  “啧啧啧茶还洒出来了，亏他平时还笑话我说我小孩子气不会收拾东西，看吧看吧看吧，他自己还不是打翻了茶盏不收拾桌子。等本剑圣找到他一定要好好嘲笑——”黄少天的话戛然而止，脸色刷白，紧紧盯着那半盏茶水。

  那茶已由碧绿变为殷红。

  石桌原是红色的石头，撒在桌上的那一小滩变红的茶水看着不明显。喻文州的灵雾茶可以测毒，遇毒就由绿变红，这也是喻文州防身的招数之一。

  会是谁呢？找得到蓝溪谷能破阵法又与文州有仇的人？黄少天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喻文州那样温和的人为什么也会有人来害他。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去找文州。黄少天破不了阵法就只能毁掉阵法，腰间“冰雨”出鞘，只见寒光在尘埃中愈加夺目。

  师兄，一定要等我啊。

 

  喻文州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房间里未点灯，借着昏暗的天光喻文州勉强看清房间的摆设。房间不大，摆件也不多，但拜访的位置妙到毫巅，少一件则空，多一件又嫌挤。这无不显示出室主人品味极好。

  既然这样为什么会和那种人混迹在一起？喻文州叹气。

“吱呀。”叶修推开梨花木门走进来，看着坐起来的喻文州，贱兮兮地笑:“师弟，多日不见，清减不少啊。”“比不得师兄逍遥自在，珠圆玉润。”喻文州微笑。叶修瘪嘴，对着门外招手，“进来吧。”梳着云鬓的清秀女孩提着食盒进来，后面跟着与她长相十分相像的少年。

  “介绍一下，这是我同门师弟，喻文州，现任流云剑派掌门。”叶修道。“在下苏沐秋，这是家妹沐橙。”苏沐秋温和地道，言罢狠狠剜了叶修一眼。苏沐橙还是乐呵呵的，很欢迎喻文州的到来。

    “恭喜你师弟，你被绑票了。”叶修清清嗓子郑重地道。

  “......”苏沐秋。

  “......”苏沐橙。

  “麻烦师兄解决吃住问题了。文州相信师兄不会亏待文州的。”喻文州又微笑，眉眼弯的刚刚好。

  “橙橙我们出去吃吧，厨房里还有。”愣了一瞬，苏沐秋毅然把苏沐橙拉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门。

  你把人吓跑了。”叶修一本正经，“师兄追个媳妇不容易呀！”说完往自己嘴里扔一颗花生米。喻文州深知和叶修不能用正常心理交流，干脆单刀直入，不再与他周旋。

  “你不该用紫尾的，闻见白尾的气味我就会知道是你。”喻文州道，“用紫尾的少天会发现。”

  “我知道你那破茶会变红，老头子的命令不就是要让他发现吗？不然怎么引出来。”叶修满不在乎，又夹了一筷子肉到喻文州碗里，“来尝尝你嫂子亲自做的荷叶酥鸡。”又像抱怨似的道，“听我说你来了才下厨，平时都全赖给沐橙。”
  喻文州默默尝了一块，果然香酥脆嫩。

  “老魏是上任掌门，但他不是剑圣。连他当初都赞成放少天出去历练，更何况是大长老那个剑痴。”叶修道，“少天与‘冰雨’的契合之深你亲眼见过，他是命定的剑圣，你拦不住的。已经延缓了十年了你就知足吧。”

  神剑“冰雨”，拥之则圣。这是流云剑派乃至整个武林江湖不成文的规定。没有纯净的赤子剑心，就不可能唤醒“冰雨”剑灵，而有了纯净的赤子剑心，未来剑法成就不可估量。

  “文州你不也都想通了吗？必然也不会配合我，更不会取灵雾茶出来。”叶修笑笑，眼里藏着探究，“你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啊。”

  喻文州也笑，不置可否。

  “你又怎么知道我配合你是为了迎合大长老的提议。”

  “少天在外面多练练总是好的。”喻文州仍是微笑，“我相信大长老会派人暗中保护好少天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叶修顿住，讶然道，“你是在等。”“今年年初时百草堂的掌门挑战大长老将其重伤。王掌门是个好人，并未将此时昭告天下。大长老年纪大了，伤了元气，怕是难再重回巅峰了。”喻文州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全盘交代，眉间笑意更深。“少天值得最好的。”“所以门派资源将集中倾注在黄少天身上。”叶修补充道，眼睛里满是掺有揶揄的敬佩，“心脏啊心脏，心越脏才能当掌门。少天是真好福气啊。”

  “呵呵。”喻文州看着叶修，笑了笑，看得叶修背脊发凉，猛然想起一事——这掌门之位起先并不是喻文州的。

  “文州，师兄跟你商量个事儿。”叶修黑溜溜的眼睛全是狡黠，“咱们联手吧。”

    联手？这倒是一个好提议。喻文州思量许久，郑重地点了头。

  “好。”

 

“其实是你的话，你完全不必等，你本可以一直护着他。这些年，你做了些什么你自己清楚。”

 

“师兄你就别套我的话了。”喻文州微笑，“我等，是有理由的。”

 

“少天那儿......”叶修欲言又止。

 

“我会派人盯着的，”喻文州道，又补充道，“能让沐秋批一块地给我吗？”

“你要干什么？种菜啊？”

 

“不是，养鸽子。”

    黄少天多年未出谷，以前出去时又只跟着魏琛捡着学了些杂七杂八的保命技巧，也没有主动记过路。现在他倒是后悔了，魏琛又早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记忆中出谷向北第一个镇子上的酒肆老板是一位师叔，黄少天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该多看点书啊啊啊啊啊！！！没有人名好歹还有点地图什么的好吗？！”黄少天哀嚎着，速度却不减反增。“管他呢，船到桥头自然直找到哪儿算哪儿。”

  “黄少！”刚进镇子，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黄少天回头，发现是常到谷里送东西的卢瀚文。黄少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吓得卢瀚文往后缩了缩，“黄少，你眼睛好吓人。”

  “小卢呀，好久不见啊，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可有什么可疑的人进镇子吗？”黄少天笑眯眯的。

 

“没有呀，这几天很正常。”

 

“正常吗？哎我给你说啊这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人心难测啊知道不知道不？人想要活着就不能轻信他人还得有一定的保命秘诀......举个例子，你知不知道酒肆的师叔叫什么？”黄少天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信口雌黄起来，也不知道从哪位师父那儿听来的。

 

“师叔？那个已经走了的师叔吗？”卢瀚文眨着眼睛。

 

“走了，去哪儿了？”黄少天追问，“完了完了完了，我可是要找他有重大事情呀呀，怎么能走了呢？”

 

“黄少你是不是要问掌门的事？看你都没跟掌门一起过来。”卢瀚文贼贼地笑，“八成是掌门自己走了不带你嘛，师叔也跟着去了。你要去追的话，我可以帮你哟。”

 

“你说，喻文州走了？丢下我走了？不可能不可能，师兄怎么会丢下我一个人走呢，况且还有偌大的门派等他管理呢。”黄少天精准地抓住重点。

 

“可是，我是看着师叔把掌门送上马车的呀。”

 

“那那那那那师叔有没有说他要去哪儿？”黄少天越来越乱，眉头也不知在何时皱得老高，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

 

“掌门出来肯定是宗门有要事，多半就直接上了京城总部。”卢瀚文道，“你看看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帮你准备哟。”

 

一刻钟后，蓝衣少年一骑绝尘怒马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埃模糊了卢瀚文的视线。卢瀚文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哼着小曲儿回到酒肆。他提笔写下两封一样的密信，用朱砂在其中一封的右下角描上一朵海棠，极小极艳。他看着鸽子冲天而去，眼睛里划过一丝担忧。

 

征途开始了。

特别鸣谢：星野不姓叶